【聯合晚報╱作者為聯合報副總編輯 郭崇倫】
在三中全會召開前一天，《人民日报》以六版整版長文，解讀總書記習近平「兩個不能相互否定」的指示，簡單來說，就是「不能用改革開放後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，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後的歷史時期」。
在重要會議前夕，官方如此高調發表長文，詳述黨史和意識形態問題，實屬罕見。長文中強調，「這是一個事關黨、國家、人民前途命運的重大政治問題，處理不好，就會產生嚴重政治後果」。
習近平長文 向政改說不
究竟這繞口令的話，是在講甚麼？左右兩派各有解讀，左派指出，此文目的在於會前統一全黨思想，自由派也認為，這個論述說明習近平已變得越來越左，這也意味著，對三中全會提出政治改革「明確說不」。
這兩種解讀都未必對，三中全會主要處理經濟改革，但習近平更在意的是政治意識型態，這其實是替今年12月的毛澤東誕辰120周年打預防針，也是自己對老夥伴陳曉魯的回應。
陳曉魯是中共副總理和外交部長陳毅元帥的三子，見過陳曉魯的，都說他的容貌與父親陳毅酷似，他的岳父是粟裕大將，要說紅二代，沒有人比他還根正苗紅。
中共建國以來，政治鬥爭不斷，首推文革，50年代反右，限於知識份子，六四鎮壓，主要在北京，都沒有像文革一樣，遍佈全國，讓每個人都經歷政治煎熬。
反思文革 陳曉魯道歉
經歷政治民主化的國家，常設有真相和解委員會，鼓勵坦白懺悔，以期能療癒政治傷痕，但在中國大陸，則由陳曉魯開始。
今年8月，一封《陳曉魯就批鬥學校領導道歉信》，被昔日八中同學轉發到網路上，引發了熱烈討論，有些紅二代認為陳曉魯重提文革「不像話」，有些被迫害當事人與家屬對由原來的加害者道歉，不以為然。
但對於曾經是八中革委會主任的陳曉魯，道歉並不是突乎其來的念頭，80年代他在英國大使館擔任武官，第一次看到文革紀錄片時，就受到衝擊開始反省。
就像我們在台灣看到的宣傳一樣：老師畏縮地將寫著「黑幫分子」的小黑板舉過頭頂；年輕人擠在批鬥會現場，叉著腰看老師低頭認罪，他們面前掛著巨大的條幅「永遠跟著毛主席在大風大浪中前進」。老師當時被打耳光、拳打腳踢的比比皆是，部分人不堪折磨自殺，陳曉魯為此至今深深自責。
幾個月前，他猛然發現，文革中受衝擊的老師們正在慢慢老去，「再不正式道歉就來不及了」，在10月，他組織了一場小型聚會，邀請當時八中文革中受衝擊的老師，向他們鞠躬道歉。
他曾經講過審判東德士兵的故事，解釋自己的行為：士兵在槍殺翻越柏林圍牆的民眾時，律師辯稱只不過是在執行軍令，法官卻說，士兵至少可以把槍口抬高一寸，最終判決有罪。
陳曉魯最近在訪談中表示：「是的，我們當時只是中學生，我們都沒有資格去承擔文革的錯誤，運動來了我們是不能自主的。但運動來了你怎麼表現，那是你自己的選擇。」
也許陳曉魯不知道，他的看法與漢娜‧鄂蘭的「平庸的邪惡」不謀而合，就像是文革中的中國人一樣，正是當時所有人對納粹政權默然不語，才間接造成了對猶太人的屠殺與第二次世界大戰。
習近平當然知道文革的醜惡，他與陳曉魯都是受到文革衝擊的紅二代，但是他現在是當家的，立場不一樣，他要穩住局面，現在還不是全面檢討文革、檢討毛澤東的時候，他的立場表現在專文中就是：「文革不是任何意義上的社會進步」，但還是要「理直氣壯的肯定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和毛澤東思想」。
大陸的最高領導人很少只面對一個意識型態敵人，更多的時候是兩面作戰，既反左，又反右，這次三中全會，大家都拿十一屆三中，鄧小平開始改革做比較，鄧小平同樣也有兩面，鎮壓六四，絕不手軟，但是兩年後的南巡講話，又是高喊「誰反對改革、誰下台」。
可是習近平心裡清楚，陳曉魯才是對的，最後還是要全面檢討文革，就像面對六四一樣，這是迴避不了的。
【2013/11/12 聯合晚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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